散文《再一次回眸》
作者:春江夜雨
自从一九八一年全家离开了下乡插队的那个偏僻的小山村,三个月前的一个午后,我第三次踏上那片故土。
第一次和第二次去,是在2012年的夏天,那时我还在单位上班。这次距离上一次,已经是十年后了。
连自己也不知道,我为什么还想去那里看看。其实,在那里留下的并没有我的快乐,只有那刻骨铭心的岁月和辛酸的回忆。那洒滿汗水和泪水的土地荒岗,既没有我的亲人,也没有我的朋友,我为什么却忘不了那里?我真的说不明白。也许,这就是那种既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吧!也许,这就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感同身受的那份情怀吧!
从姚岗下坡,过双溪河的落水桥,便是通往石南公社的那条农村公路。这条公路是我还在农村时参与修筑的,这一路有我当年修路时洒下的汗水。如今全程铺成了水泥路,路的两边因为被绿树掩隐着,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家。
从雪池往大观塘是一段上坡,坡上便是石南公社所在地的老房子,当年座落在既没有一棵树,也不长草的荒岗上。现在却淹没在杂草和树木之中,找不到进去的路了。石南公社的后身,不远处的石南供销社,那一排废弃的平房,十年前一直在那儿空着,现在全被浓密繁茂的杂草和树木掩盖了。
通往庙儿嘴和石南卫生院的那条塘埂路,已经铺成了水泥路。我没有从那条路过去,因为在塘对面的后梢,又修了一条新路,直通我下乡落户的那个小村庄。
从新修的水泥路径直走过去,可以看见右侧不远处,是石南中学的校舍和围墙。再往前便是当年那一片高高低低的乱葬岗,那是我当年放牛时的一片牧场。如今所看到的,除了平整的水泥路面,便是道路两旁纵深而葳蕤的草木,再也看不到当年的一点景象。
因为修了新路,村庄和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模样。经过打听,找到了我家当年的宅基和邻居的家,环顾四周,又感觉好象不对。当年我家三间草屋的门前,有我亲手栽下的一棵桃树。再前面是个高高的土坎,土坎的上面是一片光禿禿的坟岗。上一次我去时那片坟岗还在,而现在宅前的土坎和那一片坟岗,变成了一片平整的土地。远远地看去,那一片土地上有几个老人正在躬身播种着什么。
我走近曾经的宅基前,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儿,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三间土坯草屋,仿佛又看见了堂屋正中的条几方桌和厨房里的灶台水缸。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,难忘的映象迅速地在脑中回放。
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、当年的父母和妹妹的模样。想当年一家四口人在此相依为命,如今,只有我一个人还在人间。想到已经故去的他们,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悲凉。
良久,我走进当年隔壁的邻居家。只见一位老年妇女,正在里屋拍哄着孙子睡觉,而我却一点不认识她。
我轻声向她打听,这是不是汪四爷的家。她说正是,并且告诉我,汪四爷和老伴早年就走了。她说她是汪四爷的大媳妇。(当年汪四爷大儿子只不过十岁左右)
说起汪四爷和她的老伴,我的眼前便浮现出他们的音容笑貌。
想起七十年代初,我和汪四爷一道外出搞副业,俩人在工棚里同睡一个地舖和被窝。在安庆石化厂工地,每天除了拉车就是肩挑抬扛。从早到晚,一天十几个小时,干的是牛活,吃的却不是人饭,那才叫真的苦啊!
汪家媳妇笑笑地问我是谁,我告诉她,她家隔壁就是我当年下放时住在这儿的家,是她公婆曾经的邻居某某某。
虽然我和她之前并不认识,但她却很热情。并且她还记得我妹妹的名字,说她和我的妹妹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。接着,她说起了现在她一家人和几个姑姑的情况。
和汪家媳妇聊了一会儿,我想一个人随意走走看看,便转身去了屋后。也许是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去了,村子里静悄悄的。
从屋后往下走,这条路以前是被雨水冲刷成的沟沟坎坎。我在乡下的八年里,就是从这条路去往后岗北头的山塘里挑水的。
一个年老的妇女呆呆地站在门前,不知道她向远处看着什么。我走到近前,仔细端祥着她,却认不出她是谁了。我忍不住问道:“你是——?”
她没有直接回答我,两眼注视了我很久,然后反问我是谁。我说我是某某人,她这才恍然大悟,说她就是秀芳,原来她是汪四爷的二女儿。在我当年的记忆里,那时她才二十多岁,现在却已经是古稀的老人了。
“哎呀!原来是你呀!你看我们都认不出来了。”秀芳一边说着,一边热情地招呼我进屋里坐。
“是啊!岁月不饶人,一转眼我们都老了。”我不无感慨地回答着。
我没有进屋,站在她家门前的空地上,向她问起村子里一些老人的情况。她告诉我,王家的谁谁,桂家的谁谁,汪家的谁谁,陈家的谁谁,她的丈夫,还有好多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。
手机的铃声响了,在路口等候我的同伴催促我快一点儿,说时间不早了。我和秀芳简单地聊了一会儿,便匆匆与她告别。
回到村道的路边,碰见了我家老宅东头王家的老伴从地里回来。当年我插队落户时,她才结婚不久,如今却是勾腰弓背,垂垂老矣。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约五十岁左右帅气的男人,那是王家的小儿子。汪家媳妇连忙向她娘儿俩介绍我是谁。
王家老伴和儿子甚是客气,非得让我到她家屋里去坐坐喝点儿茶。
“我哥是大巴儿,我是二巴,你还记得吗?”王家的小儿子没等我开口问他,抢先说起了他儿时的小名。
“记得记得,我怎么会不记得呢!”我连忙回答着。虽然我二十五岁被招工的那年秋天,他才只有五六岁。
王家的小儿子非得留我吃晚饭。对于他的盛情、他的心意,我全都领了,我只能说下次再来。
他们几个人站在道旁,一直目送着我。我再一次回眸,再一次挥手,向他们——依然活着的和已经故去的乡亲们;向埋葬在这里的我的青春年华;向我及我故去的父母和妹妹在这里相依为命、一起度过的那段岁月时光;向那一片我曾经辛勤耕耘过的土地,深情地告别。
写於2024年1月16日夜